第77章六月末
从15号院到宁市,今宵开了四个多小时。重新站到那片烂尾楼前,已是黄昏。
红日悬于海平面之上,余晖万里,将今宵单薄的身影扯得很长。穿堂风从南到北,穿过那些黑洞洞的楼层,发出几声哀鸣似的鸣咽,莫名让人背后生寒。
她抬头望,那几栋烂尾楼还是去年她看到的那般模样,只是楼前新增了两人多高的围挡,大门也用手腕粗的铁链锁着,杜绝了她再次进入的可能性。她向后靠着车门,心中的希望好似油尽灯枯般,缓慢地暗了下去。海风静静吹着,海面平静,她忽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。寂静里,有道声音突兀地横插过来,她回头看过去,楼与楼的阴影之间,一位骑着三轮车的大爷忽然改了道朝她而来。靠得近了,那大爷捏紧刹车,单脚点地隔着车看她,语气里带着北方大爷一贯的热情,关切道:“姑娘,这天马上就要黑了,你可不能在这儿呆着啊,这工地荒了好久了,谁知道里头有没有流浪汉,你一个姑娘家,孤零零的在这儿多危险呐,赶紧跟大爷一道出去。”
今宵思绪迟滞一瞬,张了张唇瓣,说:“没事的大爷,我就在这儿站会儿,一会儿就走。”
“那不行那不行。”
大爷摆摆手,执着地要赶她走。
“今儿让我撞见了就是我俩的缘分,说什么我也得护着你走,万一你一人在这儿出点什么事儿,我这心里头可过意不去啊!”“快走快走。”
薄暮冥冥的晚光中,今宵发丝飞扬,忽然笑了起来。无人知道她独自来到这片烂尾楼是为了什么,但冥冥之中,却有一股力量要让她远离。好像是现实的牵绊,用佛家的话讲,尘缘未断,她便走不上那栋楼她再一次抬头望,那个空荡荡的尖角被海风不间断地吹拂了一整年,似乎从未变过,始终如她梦中一般,尖锐,灰白,冷硬,承载她父亲离世前的最后一段时光。
她收回视线,对大爷说了声好,而后拉开车门钻进驾驶位,发动了汽车。她看了眼副驾后视镜,大爷还停在原地盯着她,好像今日她不走,他也不走。她松开刹车,将车驶离了这条寂静的小道。沈修齐接到雷伯的电话时,刚刚结束烟熏火燎的进香环节。许是他好久不曾来寺庙,进香的姿势也不规范,那把檀香香灰猝然断裂落在他虎口,烫红一片。
小沙弥在这时候提醒他电话响,他以为是今宵,走过去接起来,耳边忽然响起一道刺耳的蜂鸣,像把利剑将他贯穿。他僵在原地,太阳穴突突猛跳。
尖刺声长久不绝,他已经听不清周围,听不见诵经阵阵,钵声回环,听不见玄离大师的挽留,小沙弥的阻拦。
他只能听见自己内心的那道声嘶力竭的呐喊一一今宵,我的今宵。
他疾步走出大殿,迈进六月末尾的艳阳里,一路坐进车里,心中依旧嘈杂喧扰。
一垂眸,他方才将手机捏得太紧,掌心被格出一道道红痕,被香灰烫到的虎口处迅速起了水泡,他却感受不到任何一点痛,在一瞬的茫然之后,他迅速打了个电话。
“李总队,麻烦你帮我找个人。”
“她一一”
话没说完,他猛地一咳,喉咙紧跟着涌上来一阵腥甜,他的心脏像被一双手狠狠抓扯,那种撕裂的痛感快要占据他全部的神识。他眼前忽然模糊一片,像是去年八月那道刺眼的强光猛然照射过来,他看到今宵穿一条淡蓝色的长裙站在那栋废弃的楼顶,海风不断吹拂她裙摆,像今日在风中猎猎响动的那条招魂幡,她薄如纸片,脆弱不堪,忽然纵身跃下。“湛兮!”
“湛兮!”
电话那头急切的声音唤醒了他,他迅速回过神来,忍住心痛平缓地描述了今宵的身形和长相,以及那辆宾利的颜色和车牌。“我需要一道特殊通行令,所有关卡最高优先级。”电话挂断,他发动汽车往宁市奔去,车轮打滑在地面发出尖锐一声响,刺破身后那道涤荡烦忧令人静心的佛音。
车子在不断提速,他的心率一如时速表上的指针,不断朝着高处飙升。明明,明明,他早该有所警觉。
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他并不是第一次经历,却还是轻信了她表面的乖巧与顺从,以为在她父亲忌日这天,她无论如何都会来到妙喜寺祭拜。却未曾想过她始终没能解开心中的结,在她命运的转折点,她还是会选择回到所有痛苦开始的地方去了结。
了结,了结。
不会是他想的那个了结。
高速两旁的道行树变成残影飞速向后退去,他疾驰在通往宁市的路上,超过一辆又一辆的汽车,朝着他的今宵狂奔。方向盘越捏越紧,他从未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心在滴血,拧毛巾一般,绞痛着,拉扯着,将他折磨得不成人样。他不愿去想最坏的可能性,可他始终无法平静,好似浑身的肾上腺素都在拼了命激荡,让他一定要快,一定要快。
雷伯不断拨打着今宵的电话,期盼着在间歇不断的呼叫中迎来接通的声响。他心急如焚,坐立难安,他不该放今宵一人离去。倘若她今日真有个三长两短,他将一辈子无颜面对湛兮。他不愿再等待,拿起车钥匙跑出了门。
夜色一点点沉下来,大海在黑暗里翻起细白的浪花,海水尚