手电筒往窗内照。今宵的包还躺在副驾座椅,手机插在杯架上,人却不知所踪。特警队长已经派人沿线搜寻,一有消息便会通知他。但他无法等待。
他必须要让自己动起来,他一停下胸腔就会不断往上冒着血腥气,他无法抑制心脏的抽痛,那种痛,甚至比十六年前亲眼看见母亲腕间的鲜血渐渐干涸还痛。
他不能接受。
他撑在车旁急促地呼吸,光是维持此刻的镇定已经耗尽全身力气。他想起方才他从烂尾楼离开时,特警队长问他,需不需要出动海上巡逻队,兴许.……
他听到这里便厉声喝斥,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。不会的。
他的今宵绝不会那么傻。
他转身靠着车门,试图让自己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,他现在需要理智的思考。
倘若今宵因为不能进入烂尾楼而徘徊,又将车停在不远处,那她仅靠步行一定走不了多远。
她为了父亲而来,一定会在一个看得到楼顶的地方。他抬眼环顾四周,也仰头看向那个楼顶,最后退到了海边,在嘈杂的海浪声中,他忽然想到一种可能。
他立马上车往低处开,看见一个步行栈道便停了下来。路灯光线微弱,撑不开深重的夜幕,他打开手电筒往栈道走去,在昏蒙的夜色里瞥见一个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的暗影。“今宵!”
“今宵!”
他无比笃定,他的今宵就在那里,正等着他过去。他朝着那块礁石狂奔,却被上涨的潮水阻拦了脚步。今宵听见身后不远处的响动,侧目回头。
她的双眼已经适应了黑暗,这时候瞥见他手中的光,反倒是不适地蹙起了眉。
他穿了件白色的衬衣,在夜色里很是显眼,可她看不清他的脸,只能看到海水淹到了他双膝,在海浪的推拉里,他似乎身形不稳。她虚弱地出声:“湛兮,是你吗?”
“你在那里做什么?”
他的声音很熟悉,也很冷,比她此刻渐显僵硬的四肢还冷。他的喘息声很重,像是隐忍着怒气不发,也像是累极了。可她不知道,沈修齐此刻需要强忍着身体的颤抖才能维持声线平静,他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颤动,每一滴血液都在叫嚣,肾上腺素飙至最高点,他的身体正处于一种极限待命状态。
一触即发。
今宵坐在高处定神看他,忽然有向他倾诉的冲动,却在开口的一瞬间,变成了:“湛兮,我不知道该怎么活了。”
这是她如今的症结所在。
她感受不到生命本应拥有的蓬勃朝气,好像活着可以,死了也没关系。她被困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下迷宫,周遭是沁人肌骨的湿寒,她身体内部正在潮湿溃烂,从感知不到情绪开始,到丧失所有爱的能力。她真的,不知道该怎么撑下去了。
母亲满眼荣华富贵,对她毫无眷恋。
父亲一声不吭,走得义无反顾。
奶奶明明爱她,心疼她,却还是不肯多陪陪她。她是此生注定要孤独吗?还是根本不值得被爱?为什么至亲之人可以走得那样毅然决然?
在听到那句话的一瞬间,沈修齐心中的愤怒盖过了今日在他身体激荡的所有情绪。
那是潜藏在人性最深处的阴暗,拥有毁灭一切的力量。他恨她的提问。
恨她的“不知道该怎么活”。
“那你就往下跳。”
每一个字,都是一滴血,从他心脏往下滴落,坠在空荡荡的身体内部,卷起狂风,摧毁万物。
她敢跳,他一定会让她后悔。
突然的声音拉回今宵思绪,她眼神一点点聚焦,看见他站在不断上涨的潮水里,身形晃动,像是随时会倒下。
他仰头看着她,声色冷厉,口中的话一字一顿,像在威胁。“今宵,你想好了。”
“你今夜跳下去死了,是你的命,没死,你的命就是我的了。”跳下去吗?
她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。
都说向死而生,在濒临死亡的那种逼迫感里,她是不是能找到好好活下去的理由?找到自己一直被家人深爱着的证据?海浪似乎在将他一点点往后推,她耳边不断回响着曾经与他的那些对话。“要跳下来吗?我接着你。”
“可以吗?”
“你不害怕就行。”
“那你要接好噢。”
“你会一直接住我的,对吗?”
“当然,我会一直接着你,稳稳接着你。”她收回视线,忽然纵身一跃。
冰冷的海水瞬间将她淹没,海水之外好像有什么声音猝然炸响。她僵硬的四肢在肾上腺素的刺激下瞬间拥有了活动的力量,她心脏狂跳,求生的本能驱使着她往上游,在海浪不断的冲刷和推卷中,她听到沈修齐近乎棋裂的呐喊。
“今宵一一”
“今宵!”
“今宵。”
“今宵!”
天边有烟花正在绽放,声响惊破寂静,夜空被斑斓的色彩点亮,她在模糊中看到那个男人拼了命朝她游来。
在那瞬间,她感受到眼泪正在从她眼眶往外翻涌。熔岩般滚烫的温度,瞬间包围了她的心。
她舍不得,舍不得。
她舍不得她在这世上最爱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