疑惑,也是对学徒私下处理病患放血后的血液的不安,还有对学徒日渐沉迷赌博的担忧。医生不由分说,闯进了他的房间里,发现了那个一直暗藏着的烧瓶。”炼金术师的脸色巨变,汗水打湿了他的额角,呼吸也莫名紧促起来,连嘴唇都忍不住轻颤。

他低着头,弯着腰,越发觉得自己的背脊是如此沉重。少年的声音敲击着他的耳膜,让他就像是站在悬崖边上那般眩晕。“他原本还想要辩解。可是医生太生气了,举起烧瓶就要砸碎时,学徒终于动手了。他杀了医生,又杀了医生的妻子,本来还应该杀了他们家的小儿子,可是那孩子不在。他也等不了,只是抢走了他们家所有的钱财,并取走了医生和他妻子的心头血,滴在了烧瓶里面。”

少年顿了一下,眼神冷静,就像是看到了一切,“那一天,瓶中突然有了活动的痕迹。”

“学徒就知道,他一定会成功。”

“他也要更成功!”

“他抢了医生证明身份的戒指,一路杀人取血,一路前往勒梵西,叩响了王庭的大门,得到了国王的召见。”

国王在这祷告般的讲述里,一点点屏住呼吸。少年并没有看任何人。

他的目光只是坚定地看着前方。

他没有指控,也没有质问,只是说,说得那么冷静。那些关于疯狂,关于血,关于罪的词眼从他口中吐出时,也不带半点情绪,反而更让人觉得刺骨。

国王站在中间的位置,前面是他拿着剑威逼的神迹少年,后面是被他命人用手铐和脚铐束缚着的罪人。

少年剖开了罪人的灵魂。

一边是神启,一边是疯魔。

而他就在神与魔之间,被一点点地撕裂。

老国王打从心里感受到了畏惧。

在听这个故事的过程中,他内心竞升起了一丝寒意。那寒意不是对着故事,也不是对着人性的丑恶,而是对这个少年。他到底是谁?

他怎么会知道地那么清楚?

两个人明明互不相识,他就算是猜测,也不可能精确到每个细节。不自觉中,国王把宝剑从少年的肩颈上移开。可少年依旧仰头往前走。

直到他开口说:“我们到了。”

前方赫然就是炼金坊。

国王和炼金术师两人同时呼吸一重。

炼金坊露出地表上的,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石屋子,灰沉而又古朴。只是为了不被人窥见里面的情形,把窗户封严实了。然而,在炼金坊地下数百米的深处,原是旧日废弃的管道系统,现在却成了清理尸体的秘密通道。

那些少年少女的残骸,曾在这阴暗泥泞的空间里堆积如山,发出让人难以忍受的恶臭。

于是,炼金术师不得不定期用烈火把他们烧成灰烬,一是阻断尸气,二是清出存放尸体的空间。

这个屋子迟早也是要被烧掉填埋的。

但,不是现在。

国王和炼金术师此刻都不想进去,就像是害怕在他面前揭穿自己背负的罪责,也怕现在其实是神迹少年带来的陷阱。他们只要踏进这罪恶之地,就难逃惩罚。

尤其是对炼金术师来说更是如此,他感觉只要踩在这曾经被血浸透的石板上,他就会被那些自己杀死的亡魂缠住,再也无法脱身。可国王自然不会真的放任少年与瓶中小人独处。他终究迈步踏进去门去。

少年舒利克,站在那瓶禁忌的奇迹前方,伸手掀开了覆盖其上的一条厚厚的红绒布。

布料滑落的那一瞬间,少年也屏住了呼吸。那是一个约莫五十厘米高的巨型烧瓶,瓶身晶莹剔透。那里面悬空着一团半透明,正蜷缩着身体的生物,无声无息地漂浮着,就像是这个烧瓶长出了一颗洁白的心。

这明明是用鲜血喂养的生命体,却无一丝血腥,反而雪白圣洁,如同某种神迹显形。

面对这样的场景,舒利克下意识地转过头想去看国王和炼金术师的方向,可在扭动颈项的时候,他再次感觉到脖颈处被剑刃划出的伤口带来的尖锐的冷意和痛意。

他下意识地试探着摸自己伤口,想了解自己的伤口有多深,血有没有止住。可是,指尖还是先触及了鲜血。

那温热而滑腻的液体,流进掌心,顺着手纹四散而开。在国王和炼金术师惊惧的注视之中,那个仿若神使降世而来的少年,竞缓缓地,将染血的手指伸向瓶口。

他的血,一滴、一滴、顺着瓶口滴入。

那一刻,瓶中的生命体像是听到了召唤的声音般,跟着轻轻一颤。它的身子主动去迎接舒利克给予的血。

血水被它体表的肌肤吸纳进身体里面,那渗透进体内的红色清晰可见。而后,一点点地流向它的胸膛处。

在那里,赫然鼓动着一颗跟小红豆一样大小的红色心脏。血液融合,心脏跃动,直到再次归于透明。这一幕对于炼金术师和国王来说再熟悉不过了。然而在这片寂静中,那团小人缓缓睁开了眼睛。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?

清澈宁静,就像是自然带过来的光,与万事万物毫无联系,只是如晨曦初升,似落日余光。

它一眼就望进了舒利克的瞳孔。

那一刻,时间也是停止了流动。